一行人进了玉门关后,柳无言和鬼骨率人前来迎接他们,见到他俩后,薛摩的话才渐渐多了起来,他这一路实在安静得紧。

    客栈雅座内设了宴,待众人全落座后,觥筹交错间,屈侯琰问薛摩:“等进中原了,你有什么打算?”

    薛摩呷了口酒,语出惊人:“我想去卖菜。”

    “卖菜?!”一桌的人几近停杯同诧,目光不约而同地扫向了他。

    柳无言和鬼骨互望了一眼,他俩不知道他们在西域究竟发生了什么,薛摩这么答不对题的,让他俩都有些紧张。

    薛摩看上去倒是正常得很,他举着杯补充道:“卖葡萄酒也可以。”

    众人面面相觑,屈侯琰的脸色已然极差。

    薛摩一脸认真道:“我觉得可以让景教的人都放下武器,咱们一起养养鸡,养养鸭,卖卖菜,卖卖酒,平凡度日,与世无争,多好。”

    “放狗屁!”屈侯琰摁筷一发怒,桌上瞬间寒气凛然,李蔻青心头感叹,幸好快入夏了。

    “人若没有追求,那就像空气活在空气里,多你一份不多,少你一份不少,有何意义?!”屈侯琰怒视着坐在他身旁的人,他不喜欢看见这样毫无棱角的薛摩。

    一听屈侯琰讲大道理,薛摩不乐意了:“那卖菜也是追求啊,你以为卖菜很好卖吗,我都没赚到过几个钱呢!”

    “呵呵”紫苏笑了起来,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她乐呵道:“二城主可真是有趣!”

    薛摩白了紫苏一眼,拎了壶酒,醉恹恹道:“我累了,我先上楼休息去了,你们自便。”

    话毕,众人齐刷刷地目送着薛摩离开。

    李蔻青倒吸了一口气,望向屈侯琰道:“屈候教主,你这一顿操作猛如虎,是不是把我夫君给刺激傻了?”

    鬼骨听她叫薛摩夫君叫得那叫一个顺口,撇过身,剐了她一大眼。

    “他傻?他猴精一样的,装疯卖傻罢了!”屈侯琰冷笑一声,他的弟弟,他岂会不知?

    “都动筷吧,吃饱了,今晚好好休息,明天继续赶路回中原。”屈侯琰发话了,大家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李蔻青起身来到大堂,跟小二吩咐了什么之后,才又重新回席。

    薛摩正倚在榻上喝酒,一阵敲门声响起,他懒懒地应道:“进来。”

    门一开,只见店小二抬着碗粥,放到桌上道:“公子,夫人让我给公子送一碗粥,说是赶路辛苦,还是吃一点为好。”

    “谢了!”薛摩指一挑,一小锭银子便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银光湛湛的弧线,店小二连忙接住,笑意盈盈地连声道谢,到底是拿人手短,小二听李蔻青讲他们新婚,便想着挑几句好听的话,忙道:“夫人待公子可真是细心,你俩也是登对得很,必定会百年好合的。”

    “百年好合?!哈哈哈哈”薛摩乍然笑了起来,小二便也跟着傻呵呵地笑,哪不知薛摩面色一沉,眉一凛,毫不客气怒斥道:“滚出去!”

    店小二瞬间给吓懵了,哆哆嗦嗦连忙后退,嘴里叨叨:“好好好,您别生气,别生气,我这就走,这就走……”

    店小二直到合上门时,都没想明白,他到底哪里触到他逆鳞了,这变脸变得也太快了,直摇着头叹息:“现在的客官,也忒难伺候了!”

    薛摩望着桌上的粥,倒也没有和饭食过不去,抬起来喝了一口……

    一点都没有池笑鱼的手艺好!薛摩恨恨地想,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把粥全喝光了。

    喝完后,薛摩站在窗边望着天色一点点渐黯,门开了,有人进来,薛摩不用回身,也知道是谁。

    屈侯琰沉声道:“刚才你为何要说那样的话?”

    “你觉得很像玩笑么?”薛摩语气淡然,听不出悲喜:“来这江湖一遭,该得到的,不该得到的,该失去的,不该失去的,我通通都经历了一遍,到如今,我做什么不是一样,我又何苦非要走这条机关算尽、步步为营的江湖路呢?”

    薛摩说着都觉得累得慌。

    屈侯琰蹙了眉:“你曾经说过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你说过我们兄弟誓要在中原打下一番天地的!”

    “是!”薛摩也不否认:“我曾经是很迫切地想要掌控什么,想要证明什么,那是因为秦飒在,秦英也在,可是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要了。”

    屈侯琰悻然:“既然秦家人对你那么重要,当初,你为何要一马当先地进中原呢?!”

    屈侯琰的话语里不难听出薄怒,薛摩回身望向他,挑眉道:“哥,你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好,你既然说过要用整个江湖来偿还我,那你便要信守你的承诺!”屈侯琰高扬着下巴,表情里竟然有几分无赖。

    薛摩忍住想要动手揍他的冲动,好笑道:“现在这江湖难道不是你想干嘛就干嘛么,现在,还有谁能把你怎么样吗?”

    屈侯琰一抱臂,坚决道:“那不一样,我要当武林盟主!”

    “你!”薛摩一时语塞,眸光渐凝,他说了什么?!他要当武林盟主?!

    屈侯琰嘴角一勾,表情桀骜:“这个江湖总要有人来当武林盟主的,即便你不当,我不当,也会有别人来当,我不会把这个天下拱手给我看不起的人的,既然总有人要赢,那么,那个人,必须是我!”

    此一番话,字字铿锵,话一毕,薛摩怔然,他心里清楚,屈侯琰势在必行,他更清楚,他是不可能劝得住的。

    灵山派掌门房内,沈霄带着杨玄展走了进来,杨玄展一进门见到沈天行,大喜过望,行礼道:“属下杨玄展见过沈掌门,您老还活着,真是我灵山之幸!”

    “起来吧。”沈天行见到杨玄展,眸有暖意。

    杨玄展见沈天行白发又添几缕,料想沈扬清的死对他打击不可谓不大,他本来也是沈天行看着长大的,他之于他而言,亦师亦父,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杨玄展心上顿起几分凄怆。

    “吴范还是没有消息么?”沈天行望向花照影,花照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沈霄道:“我的探子来报,景教的人已经回到射月坛了,薛摩也一起回来了。”

    沈天行紧紧蹙着眉,吴范的失踪对他来说,简直犹如砍断了左膀右臂,不禁叹息道:“要是吴舵主在,也万不至于让屈侯琰先找到了人。”

    “少林那边你打点好了没有?”沈天行望向沈霄道。

    沈霄点点头:“老掌门放心,空无方丈慈悲为怀,少林那边自会相帮。”

    杨玄展道:“丐帮那边也差不多了,当年的事丐帮也算掺和了一脚,景教势盛,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处,那几位长老自是心知肚明,待事发时,丐帮自然知道要怎么做。”

    沈天行闭目道:“那现在,就等着景教打上门来了,最好拿出薛摩血洗雁回宫的架势来,我倒要看看这江湖该如何色变!”

    花照影心事重重,见他们商量完了,遂道:“师父,我想向各位展示一下我的驭虫之术。”

    沈天行点了点头,花照影袍子一甩,眼前氤氲一瞬,她便开始吹动苗笛,手指开合间,腕上银铃声乍起,众人瞬间一阵眩晕,如坠云里雾里……

    眼前哪还有什么房屋桌椅,放眼望去全是黑色的古藤交错,茂林森森,绿色的瘴气弥漫在口鼻,一垂眼发现脚下密密匝匝全是蛇群……

    笛声戛然而止,众人醒过来的一瞬都尚还在手舞足蹈,奋力挣扎,花照影一头的细密汗珠,大口喘着气,似是也从幻境里面走了一遍。

    幻境竟能如此真实!众人大憾!

    沈天行感慨道:“徒儿,你可真乃万里挑一的虫师啊,以你如今的进度,假以时日,必当超了岭南老怪啊!”

    花照影气喘吁吁:“多谢师父夸赞,可是师父,我的驭虫术为何也会控制我自己啊?”

    沈天行不以为意地笑道:“大抵是驭虫术和腐骨掌一起练,有些乱了心神,来,这个丸药你吃下,有助你静心。”

    花照影接过药丸,扯了扯嘴角,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可眉眼一垂,却只道:“照影谢过师父。”

    回到射月坛后,薛摩倒是没料到第一个来拜访他的,是逍遥剑沈放。

    薛摩从后庭往前殿走去,路过厨房的时候,撇头正巧看见院里一头小毛驴正在蒙着眼,埋头磨面,薛摩驻足望了半晌。

    鬼骨远远看到,走了过来,顺着他的眼神望了过去,好奇道:“薛摩,你在看什么?”

    “像不像我们?”薛摩抬了抬下颏示意。

    “什么?”鬼骨一头雾水地向院里望去,可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说……”薛摩见他没能明白,他抬手指着那头小毛驴道:“它,像不像我们?”

    薛摩歪着头,一脸若有所思道:“它要磨面,所以只能不停地转圈,没有终点。”

    鬼骨挠了挠后脑勺,没有答话,他不太明白薛摩的意思。

    薛摩道:“我曾经以为只要我不停地往前走,只要我一直向前,那么总会有看到终点的那天,即便我并不知道终点究竟在哪里……”

    “可是……”薛摩耸了耸肩,接着道:“也许事实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终点,江湖,它不是一条路,它只是一个圈……”

    薛摩坦然地笑了笑:“它比我们幸运,面总有磨完的时候。”

    薛摩看着身边的白衣护卫道:“去把小毛驴卸下来吧,不用磨了,带它去吃粮。”

    说罢,薛摩便向前殿走去,只剩下鬼骨愣愣站地在原地看着驴子吃粮,薛摩说这番话的时候并无一点听天由命,任人摆布的颓然,反倒是语气里隐有不甘之意,而薛摩的话,鬼骨琢磨了半天,他好像懂了,又似是没懂……

    “数月不见,沈兄可还好?”薛摩边进殿边道,沈放听到身后动静,回过身来,他一袭黑色劲袍,愈发将他衬得伟岸孤兀得很。

    “我尚还安好。”沈放一脸关切,细细望向他:“倒是你……”

    薛摩笑笑:“我不是安然地站在这里嘛,我没事,沈兄不必太挂怀。”

    两人入了座,薛摩给沈放斟上酒道:“沈兄这次前来,怕不单单只是来看看我这般吧?”

    见薛摩那么直接,沈放有些过意不去地抬起酒杯先干为敬,道:“我先敬你。”

    薛摩照例回敬后道:“你我之间,毋需客气,有什么事便直说吧。”

    沈放叹了口气:“我正在寻找沈天行的下落,我在灵山派安排了探子,只可惜,沈霄那边竟是一点纰漏都抓不到,你与他们周旋了那么多年,我在想,你这边会不会有点什么消息?”

    “嗤”乍然听到那老匹夫的名字,薛摩眸光寒栗,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沈!天!行!是了……这老匹夫还活着呢!”

    “是啊,所以,我定是要把他找出来的!”沈放说着,面色渐冷。

    薛摩思虑了一瞬道:“你从灵山派下手,自然是找不到他的,灵山派大势已去,沈霄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沈天行身上,那么,他必然会在此事上万分谨慎,你要从他身上攻破,实属不易。”

    “那这……”沈放犯了难。

    “对付阴诡小人,就要用阴诡伎俩,逍遥剑行事豪放磊落,此事便交由我来办吧。”薛摩说完,一杯酒仰首下肚。

    听罢,逍遥剑便更是过意不去了,料想他也才刚从西域长途跋涉回来,没有休息几天,便又要处理这种棘手之事,遂道:“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提,沈某定当万死不辞。”

    薛摩笑了:“沈兄你放心,我什么人呐,我定是不会跟你客气的!”

    沈放一听,摇着头笑了出来,想到他在西域和池笑鱼的事,不免可惜道:“我听说……本来薛兄是可以浪迹天涯,潇洒度日的。”

    薛摩坦然一笑,摆摆手慷慨道:“罢了罢了!四海为家的逍遥又何尝不是无所归处的飘零!不论何种处境,我薛摩,都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