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了这名年轻人说出的这一番话语,在场众多的魏国酒们再一次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在这一刻他们的心神仿佛跟随着这名年轻人的讲述,回到了数十年前,回到了那个魏国人才济济的年代。

    遥想当年,在魏文侯魏斯礼贤下士之名的感召之下,先是孔子之徒、大儒子夏入河西之地讲学,逐渐形成了天下人敬仰的河西学派。

    其后又有田子方、段干木等名士受魏文侯魏斯邀请来到魏国,由此开启了魏国朝堂之上人才济济的盛景。

    可惜这种盛景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伴随着当今魏侯继位为君之后的任人唯亲,伴随着李悝、翟璜等老臣的不断离世,如今的魏国朝堂已经渐渐显露出人才凋零之相。

    反观西边那个一向为山东列国所不齿的秦国,在当今秦公嬴连以大气魄向天下招贤之后,列国士子就像当年奔赴魏国都城安邑那样西入函谷、去往秦国都城泾阳。

    虽然秦国没有那么多高位可以授予这些入秦士子,但是秦公嬴连还是努力做到按照他们各自的才能授予合适的官职。

    或是作为一县之主官,或是作为秦国中央官署各个部门的属官,总之这些士子都拥有了施展自己才能的一席之地。

    而且正如秦公嬴连所发《求贤令》的本意那样,秦国任用选拔官吏一向不以出身、只看才华,这些年来这些入秦士子的官职晋升与秦国本土士子却是一般无二。

    秦公气魄天下闻名,秦国用人首重公平。

    这一句话因为在天下士子之中的广为流传而越来越为人所津津乐道,由此山东士子更是络绎不绝地西入函谷、投奔秦国。

    数十年过去,秦国朝堂之上可谓是人才济济,就连如今身处魏国安邑酒肆之中这些酒们也不得不承认,今日秦国朝堂之上的盛景与当年的魏国颇为相似。

    其实有这种想法的又何止这些身在安邑之中的酒们,就连说出这番论断的这名年轻人心中也不得不感叹秦魏两国在招贤纳士这方面所存在的差距。

    这名年轻人名叫高嶷,出身齐国名门高氏,先祖乃是辅佐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宗室大夫高傒。

    因为父亲在齐国朝堂之上屡屡受到排挤而选择辞官回到封地的缘故,所以高嶷并没有出仕自己母国齐国的打算。

    原本他是打算投奔五年之前遭逢大败、如今正是用人之际的魏国。

    不曾想偌大的魏国朝堂之上却满是任人唯亲之风,没有人关心他这个齐人是否身具才能,屡屡碰壁之后他也就索性息了在魏国出仕的念头。

    缓缓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将心中在魏国这么多天以来所积累抑郁之气一扫而空,不待周围那些酒追问高嶷便将秦国对三晋的第三胜缓缓说了出来。

    “经过三十余年的发展,秦国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积贫积弱的秦国,如今秦国国库日渐充裕,军力日渐强大,国势也是蒸蒸日上。而从秦国崛起中获益的,除了秦国朝堂之上诸人,还有各地的数百万户的秦人们。”

    “数百年前的穆公之时,当时日渐强大起来的秦国也曾东出中原,最终却是功败垂成。数百年后的如今,重新崛起的秦国再次开始了东出中原的计划。而这一次秦国的东出,得到了包括数百万户秦人在内的秦国上下一致的支持。”

    “反观三晋,过去数十年之间由魏国挑起的三晋内乱,让原本团结一心的魏赵韩三国不可避免地心存芥蒂。而魏国与赵国之间爆发的一场场战役,更是让两国百姓之间充满了仇恨。”

    “如今虽然三晋为了遏制秦国而走到一起,但是要想使得魏赵两国之间化干戈而玉帛,又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如今三晋之间的联盟看似是团结一致,但实际上却是摇摇欲坠。”

    “秦国上下一心,而三晋之间心存间隙。”说完这一番话语,高嶷缓缓伸出了自己的第三根手指,“这便是秦国对三晋的第三胜,人心之胜。”

    国君之胜、贤才之胜、人心之胜,这就是秦国对于三晋的三大胜。

    听完了高嶷所说出这一番论述,虽然酒肆之中的众多魏国酒们心中还有诸多腹诽,但还是不得不承认秦国对三晋确实有可取之处。

    不过就在众人心中沉思之际,刚刚那名跳将出来的酒还是有些不死心地辩解道:“若我三晋合力,国力远强于秦国,兵力更是数倍于秦国,难道这还不足以战胜秦国吗?”

    当这名酒的话语传入高嶷的耳中,他先是用视线打量了一番眼前之人,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三晋虽强,却是心存嫌隙;秦国虽弱,却是上下一心。”缓缓吐出这一句之后,高嶷看着这人沉声说道,“别人如何推断此番胜败我不管,但是我却是以为……”

    “此战秦国必胜。”顿了一顿之后,只听高嶷带着几分坚定的语气说道。

    说出了这个论断之后,高嶷轻轻回到了自己的几案之旁,举起酒爵将爵中仅剩的一爵美酒一饮而尽。

    “好一爵美酒啊!”

    轻轻放下手中酒爵并将这一顿的酒钱扔在几案之上,做完了这一切之后的高嶷在诸多酒的目光注视之下缓缓走出了酒肆。

    行走在魏国都城安邑繁华的街道之上,高嶷的脚步轻浮、眼神迷离,活脱脱就是一位醉酒的酒。

    行至半路似乎是发现了什么,高嶷原本迷离的眼神之中忽然多了几分清明,嘴角也是浮现了一丝笑意。

    只是那丝笑容一闪而逝,很快便消失在了高嶷的面容之上,他又恢复成了刚刚那一脸的醉态。

    只是就这么走了许久之后,原本好好的走在街道之上的高嶷忽然脚下一动,整个人迅速窜入了街道旁的一处僻静地方。

    而就在高嶷消失在街道之上不久以后,蜀君嬴仁一行人却是跟随着他的脚步,一齐转入了这处僻静之所。

    只是还没有等这三人继续往里面走下去,此刻脸上正带着一脸意味深长的笑意看着三人的高嶷,蜀君嬴仁三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看着自己面前从酒肆就一直跟着的蜀君嬴仁三人,高嶷似笑非笑地发问道:“不知道我是如何招惹了几位,才让几位对我如此紧追不舍?”

    “先生,我们没有恶意……”听着高嶷话语之中的不满,走在三人之中最前方的嬴虔当即出声辩解。

    但是他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就被面前高嶷的话语给打断了,“哦!没有恶意,三位就从酒肆一直跟到了这里,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吧。”

    “先生……”

    “虔儿退下。”

    听到面前的高嶷明显是不相信自己,嬴虔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他话还没说出来便被身后的父亲嬴仁出声打断了。

    随后只见蜀君嬴仁缓缓走到了高嶷的面前,向着他郑重行了一礼道:“刚刚之事,确实是我父子唐突了先生,还望先生不要怪罪。”

    原本高嶷就没有将三人跟随之事放在心上,此刻又见到蜀君嬴仁如此郑重地行礼,心中芥蒂也就消散了大半。

    看了看自己面前的蜀君嬴仁,再看了看他身后的嬴虔和孙伯灵,高嶷随意说道:“刚刚之事,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三位就此别过。”

    “先生,且慢。”看着前方正准备离开的高嶷因为自己的话语而停下了脚步,蜀君嬴仁缓缓走到了高嶷的面前再次躬身一拜,“先生刚刚一番三胜三败之论,实在是鞭辟入里。”

    “数十年前义渠兴兵南下之时,武安君也曾在朝堂之上作三胜三败之论,我以为先生今日之论当能与武安君当年之论并列。”

    “武安君之名天下传扬,我只是一个无名士子,哪里敢和武安君并列。”面对蜀君嬴仁对于自己的称赞,高嶷当即一番推辞。

    说完这些之后高嶷突然话锋一转,压低了几分声音缓缓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几位应该是来自秦国吧,或许还是秦国高层?”

    高嶷此话一出,众人之间的气氛顿时为之一静。

    数息之后,迅速从这种气氛之中醒转过来的蜀君嬴仁并未露出半分慌张神情,反倒是一脸笑意地出声询问道:“先生怎么知道我们不是魏国贵族呢?”

    “若是文侯之时的魏国贵族,在听闻我刚刚那番话语之后,或许会如同几位紧紧追寻;如今的魏人嘛,在享受了数十年霸主的威势之后,恐怕只会将我绑到路边一顿好打。”

    一番似乎是说笑的话语之后,高嶷的神情忽然变得十分郑重,“而且我却是不认为在秦律之下,几个魏国的贵族会有机会知晓武安君在秦国朝堂之上的大论。”

    听到了高嶷这番话语之后,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然暴露的蜀君嬴仁也不慌张,缓缓来到他的面前躬身一拜,“嬴氏子孙嬴仁,见过先生。”

    “齐国高氏高嶷,拜见蜀君。”看着自己面前行此大礼的蜀君嬴仁,高嶷连忙理了理身上的衣衫躬身回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