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郑氏气苦,咬碎银牙,折断指甲,见不得安如芸往她跟前杵!

    安如芸难道想往火药桶子边上凑?可这是她老娘,她不得不凑,不是吗?问安、吃膳日日都要凑。

    小郑氏翘根手指戳她额角:“你说你!那日东奔西跑!就你碰不见岑夫人,教安如莺去抢着带路!为何我的机敏,你学不着三分!”

    安如芸自天宁寺与钟七郎一别,又几日没见,正没精神着。这又被自己老娘戳额角。

    “娘!那岑公子我看也没甚么!钟家七郎就很好!”

    “好?好甚么好?空有一张脸儿!”

    “娘,空有一张脸儿便很好。”

    “你说甚么?!”

    “娘,世上多少人能空有一张脸儿?许多人连空有一张脸的本事都无!”

    “你!”

    小郑氏听这歪理,面皮抖动,脸上细粉簌簌。这几日没睡好,面色泛黄,眼下乌青,她粉敷得厚些。

    安如芸眼见不好,忙腆着脸黏上去道,“娘,你管家劳累,我也想来帮帮你。”

    从前让她学,她跟上刑场一样,如今开始乖巧起来?小郑氏没好气:“别在我面前卖乖弄巧。做事有头没尾的!”

    “娘,我说真的。我看思珍姐姐甚么都会,甚么都懂。我同她一比,可真没用。”

    小郑氏气消了些,她也确实有些忙。

    大郑氏过来,姐妹二人有些账目往来要核。祁尚儒离了河南,那边有一部分生意要转进京城,又有许多铺面要赁。更有那来银子快的路子不得已白白撒手,教旁人哄抢。小郑氏也入了股,看着那些真金白银流走,肉疼不已。

    安庆林入京任职,祁尚儒已是应下,只不知是哪部哪个职位。不出意外,最晚明春即要进京,为此她亦有一大堆事儿要办。自家女儿能在此时学着些,搭把手,于她于己,都是极好之事。

    她又有几分狐疑,道:“你思珍姐姐从前也是甚么都懂,不见你能想通?”

    安如芸总听自己母亲说自己不如她聪明。难不成她真的是棒槌?她没那大智慧,总有些小聪明。

    那日千佛山后,与钟七郎亲亲我我,两人搂一起说话。钟七郎道他会努力当差,升官发财迎娶她。

    她知他当的是苦差,等他升官发财要到猴年马月。她家中不缺银钱,她娘就带着大笔银子嫁给她父亲。

    她也要带着大笔银子嫁给七郎,同她娘一般经营好铺面,教他们二人婚后无忧。到时候,她与七郎难道会连婚房都无,丫鬟婆子的例银都发不下去?

    她掩饰道:“从前思珍姐姐从未同我说过那许多贴心话儿。近来她常常劝我,我听得进,觉着她说得好生有理。”

    小郑氏放下心来,她的确让思珍劝了自家女儿许多回。不论多不甘,作为安家主母,她还要安排许多事。自家姐姐不日便要回京,还有宁源湖一趟要成行。

    安庆林得此乘龙快婿,高兴得仿佛真能乘了龙腾云驾雾一回。他邀了他的好亲家岑广安一道,与祁尚儒等人共行。

    云舟原便诺言,要带着如莺游宁源。千佛山已去,自然少不得宁源湖。众少年人齐聚一堂。

    小郑氏受了云舟的礼。她胸闷气短,挤出笑脸:“岑公子不必多礼。莺姐儿,你还未见过祁二公子吧,过来见个礼。”

    如莺今日要随众人游湖,虞氏是不去的。她用罢早膳过来,见云舟已在。二人眼下已换了庚帖,再见他时,难免再添一分亲近。她听小郑氏之言,朝那祁二公子看去。

    这人她确实不曾见过。她礼道:“祁二公子”。

    祁世骆算是第二回见这位安家小姐。第一回是马车上那一瞥。

    他回礼:“安大小姐。”

    想想又觉怪异,道,“若安大小姐不嫌弃,便唤我一声二表哥吧。我与云舟亦是多年同窗,你不必拘礼。”

    这人也是那京城英国公家的,倒是没甚么公府公子哥的架子。还和云舟哥哥是同窗。她自然不能拂了他颜面,但也不想同他那般亲近,便道,“祁二表哥。”

    祁世骆打趣道,“云舟,我也沾了大表妹的光,这下,你也要喊我一声二表哥了?”

    云舟亦笑起来。

    祁思珍瞟了自家大哥一眼,甚么大表妹,她算你哪门子的表妹!这样爱乱认亲戚!

    她已知安岑两家议亲,互换庚帖。这许多日子来,她日思夜想,自叹她与岑公子缘分匪浅。二人同在京城时不知彼此,同在河南时亦是不识,兜兜转转,到了宁源,终是遇上。

    她满怀情思,兜头得了一盆冷水。还是个让她不喜之人浇下的。

    小郑氏又道:“这位是祁三小姐。你二人先前太傅宴席上,已是见着了。”

    二人相互见礼。

    祁思珍不是安如芸,甚么都摆脸上。她则刚刚相反。不过大如莺一月,已是练达如长了两岁。

    她伸手拉过如莺,道,“从前来宁源,只有芸表妹陪我。总是少了些热闹。现下好了,有了如莺表妹。我们三个女孩儿,总也能热闹起来。”

    如莺还记得先前太傅宴席与车马中,这位祁三小姐对自己淡淡。眼下忽得又对她热络起来?

    小郑氏又道,“三公子今日怎地还未来?”

    祁世骆道,“方才路过三弟院子,他教我们先行。不用等他。他自会追上来。”

    祁世骧出门时,安家马车早已出发。他松了缰绳,骑着马儿,慢悠悠行在宁源街道上。

    “叮呤——叮呤——”

    他转头去瞧,一对少年人掀帘而出,撞得门楣幌子上的银铃发出脆响。

    “让你早饭不用!就知馋嘴来吃糕点!”

    “嘻嘻,多谢昀州哥哥!”

    “莫让王婶子知道!”

    “我才不会告诉我娘!”

    说罢,那矮胖少女从高瘦少年手中抢了点心,奔得飞快。

    祁世骧勒一勒缰绳,甩出一鞭。马儿纵出,那卖绿头鸭的小贩这回长了记性!见这纵马之人又来,紧紧抱着两只绿头鸭,把鸭子憋得“嘎嘎”叫。

    他一人一马纵出城门。马儿跑得快,行不多久便追上安家车马。

    “三弟!”

    祁世骆远远瞧见祁世骧,“我还怕你赶不上!”

    祁世骧放慢马速。郊野阔达,绿树茵草,教人心旷神怡。他与祁世骆并肩而行,“宁源湖我识得,赶不上到了湖边再寻你们。”

    也是,宁源湖虽大,但架不住祁尚儒一行阵仗大。湖边随便寻个商家酒楼问一问,也能问出来。

    马车中,安如芸正不满。

    “思珍姐姐,你也被狐媚子迷住了?”

    “妹妹何出此言?”

    “你对安如莺那般好,怎地比对我还好?”

    “我怎地对她比对你好了?”

    “你方才拉了她手不放!我都瞧你好几回,给你使眼色,让你莫要搭理她。你都瞧不见!”

    “她与岑公子议亲,岑公子又是哥哥同窗,我自然要给她几分薄面。”

    “哦!思珍姐姐也这般瞧人。她要进知州家门,姐姐便高看她!这还只换了庚帖,没有下聘礼,大红轿子还没来抬呢!姐姐就给她做脸!谁知往后怎样呢!我母亲说了,狐媚只能成一时之事!不能长久!就跟她的娘一样!”

    这些话都是小郑氏气急了说的,被安如芸听了去。祁思珍听了,伏下的心思又起。她挑着安如芸,故意问道:

    “妹妹说的甚么话。我看如莺表妹规矩得很。甚么勾人不勾人的?”

    “还不是勾人吗?那日太傅宴席便勾了岑公子,害得宁源那些夫人各个瞪着我母亲。”

    她想到那日宴席,七郎与她一处,两人如胶似漆,山盟海誓。转眼钟家夫人就到了府上来相看安如莺。若不是她机敏喊破,安如莺还要与她抢钟七郎?事后她问她的七郎,七郎道他从未见过安如莺!那钟夫人又怎地会上门?

    她忍不住,“她勾了岑公子,许是又看上钟家七郎,弄得钟夫人也上门相看。你说她规矩,她面上规矩自然是好的!”

    她心里酸溜溜,安如莺以往读书夫子夸,同窗喜。后来拿捏着“平妻”一事,害她束手束脚,不敢惹她。如今便是做亲,也要闹得她不安生。险些抢她七郎不说,弄得自己母亲镇日瞧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祁世骆本是护在自己妹妹马车边上,不意听得一耳朵是非。他摸摸鼻子,朝祁世骧看了看。

    祁世骧听得“如莺妹妹”、“安如莺”、“知州公子”。无非是安家与岑家结亲之事。他自来视女子为木头桩子,安如芸享受的便是这等待遇,安府另一个不知名的女儿自然也是。无奈安府东北角那院子中有一个令他嫌恶生恼的婢子,又有人几番在他耳边提及,他竟记也住了“安如莺”这三个字。

    现下看来安家这从不露面的小姐比起那奸滑宠婢也不遑多让。

    他转头后瞧,那知州公子紧紧随在一辆马车旁,隔着车帘子不时同车中人说话。只不知是同安家女说,还是与那奸滑宠婢说,那愣头呆脑,一副未饮先醉的模样,已然是被勾得五迷三道昏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