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朝阳正好,宁源湖畔,大人们临湖品茗赏景,小辈们牵了马儿游玩。

    和风细暖,如茵芳草地绿汪汪一大片,延绵丘起,似铺了一床极广阔的绿绒厚毯。如莺一身蔷薇粉高腰阔摆襦裙,胸下束着两指宽松花绿缎面丝带,一双翠色素锦镶边小靴儿,两足没入芳草间,似与宁源湖边青绿融为一体。偏她白生生脸儿生得娇美,粉嫣嫣裙儿色若蔷薇,当真宁源湖边碧翠间,一支蔷薇凭风来。

    云舟牵着一匹枣红小母马过来,“妹妹你瞧它。”

    如莺头一回见这小马驹,毛色顺滑,长尾慢悠悠甩着,一双湿漉漉大眼正瞧着她,比她家狸奴还惹人怜爱呢!

    “它模样真可爱!”

    “它也很温顺,妹妹可以摸摸它。”

    “真的?”

    如莺撸狸奴般,对着小马驹长长的脖颈轻抚。小马儿果然温顺,竟垂下脑袋凑了过来。如莺高兴,又抚它头顶,摸它垂下的鬃毛。

    云舟道:“妹妹牵着它,你先同它熟悉一阵,我们绕湖慢行。一会儿再教妹妹骑马。”

    如莺笑着应下。

    宁源湖阔,水碧幽深,周边杨树垂柳,又有芳草萋萋。二人牵着马儿,绕着堤岸垂柳慢行,说些趣事,又回芳草地间骑马。

    如莺未曾学过骑马,亦无骑装,穿了阔摆衣裙,上马亦是便宜。许是小马驹温顺,她初上马背,虽被云舟扶着,却也十分顺利。只来回五六遭,她不用人扶,便能独自一人翻上马背。莫不是她身上竟流有马背民族的的血统?她兀自想着,笑了起来。

    云舟与她并行,见她发笑,道:“妹妹笑甚么?”

    如莺道:“云舟哥哥觉得我这学生,悟性可算高?”

    她初学,短短时辰,便已小有模样,姿态舒展,几分怡然。他瞧在眼中,更添欢喜。她在安府虽不受宠,但无半分畏缩自弃,连学骑马也学得这般好。他自然要赞她:“妹妹悟性是极好的,并不输许多男儿。”

    “当真?”

    “当真。”

    “还有更好的!”

    如莺心中生出一股意气,背上似有双翅展开,远处天青与碧草相接,天地间这样阔大!

    “云舟哥哥你瞧!”

    她双腿一夹马腹,紧了缰绳,小马驹蓄力,眨眼奔出了三丈外!

    “妹妹!”

    云舟大惊!

    方才二人一直缓行,她只小跑了几步,并未驰过马!他吓了得面色发白,恐她出了意外,扬鞭追去。他的马儿是成年马,他又行得快,很快追至并肩。

    “妹妹!你停下!快快停下!”他着急大喊。

    她亦大喊:“哈哈!云舟哥哥!你瞧我是不是有些骑马的天分!”

    “是!是!你先停一停!慢慢收紧缰绳!稳住身子!”

    “哥哥!我先祖恐是马背上的,我血脉里流有那血!”

    岑云舟见过酒喝醉了说胡话的,没见过骑马骑醉了说胡话的!应是高兴坏了!亦是在那安府闷坏了!他有些心疼,但更着急,道:“要循序渐进!妹妹你初学!不可莽撞!”

    如莺见他开始吼话,想来是真的急了,她不该这般吓他。她还记得从前方嬷嬷给她搽药油,告诉她“小心成了女瘸子”的话。她也不想头回骑马就摔成女瘸子。她一点点勒紧马缰,稳住身子,小马驹亦渐渐慢了下来。

    云舟见她御得平稳,不慌不忙,丝毫不出纰漏,松了一口气,翻身下马,到那一人一马边上,抚了抚那小马驹,抬头道:“好在这马儿温顺。妹妹初学,万不可这般纵马。”

    如莺笑着赔不是,“云舟哥哥,对不住。我实是太高兴,怪道世人这般爱马。从前翻闲书,读马赋,古人、今人都有嗜马者。原是有道理的。”

    云舟无奈,笑着摇头,“妹妹无事便好。待多跑几趟熟练了,再渐渐快起来才好。”

    如莺正要应答,忽闻一声,“如莺表妹!”

    “啊!岑公子!让开让开!”

    “啊!帮我!救命——”

    一匹红棕马儿急急向二人冲来,马背上坐着的是一身银朱色束腰骑装的祁思珍。那马儿擦着云舟的马驰出老远,只留几声慌乱呼喊。

    如莺也吓一跳。

    云舟道,“妹妹先等等我,我一会便回来。”说罢,一扬马鞭,去追那惊马之人。

    祁世骧远远瞧见自己那三妹妹驻马久侯,忽地甩起马鞭,朝自己马儿的屁·股上狠抽几鞭。马儿吃痛,暴躁起来,撒开蹄子擦着那二人跑远了。

    那岑家呆子骑马去救人,将方才还卿卿我我之人抛下。他恍然明了,他那三妹妹方才使上了一招“项庄舞剑”。哈哈哈!妙!妙!妙!都不是省油的灯!你有张良计,她有过墙梯!

    他御马上前。那高壮马儿撒蹄几步,便到了如莺身边。

    马儿五感比人敏锐。

    如莺身下的枣红小马驹比她更先觉察危险,嗅到那烈马气息,早早朝另一边偏了偏。她闻得马蹄声近前,才扭头看去,见身侧一匹乌油油大骏马儿趾高气扬,前蹄掀起,复又落下,吓得她身下小马驹有些躁动,不安地踏着前蹄。

    她无师自通,俯身伸手去安抚它。小马驹渐渐安静下来。如莺原想着这大马儿生得这般好,如缎皮毛恨不能教人撸上许多下,谁想脾性这般不讨喜!再一瞧马背上那人。哎,也难怪。有这般主人,怎能有好性的马儿?

    她瞧他一眼,便要御马离开。

    祁世骧看她粉白白脸儿,因了跑马之故透出胭脂红,纤颈连着胸前袒出一大片细腻瓷白肌肤。肌肤泛粉,微微沁汗,日头一照,白得晃眼。京城贵女骑马皆穿一身利落骑装,他从未见过像她这般,袒胸露肩,穿着高腰阔摆裙儿,骑在马上招摇过世的。

    这便是她的过墙梯?

    她御马驰开,蔷薇粉高腰束胸襦裙下的松花绿丝带被风拂得高高扬起。衬得马上的她那般目中无人。

    他顿觉可笑,一个小小后宅宠婢,哪来的自高自傲。

    那拂起的丝带掠过他大骏马儿的耳朵,他瞧得冒火,一把扯住那丝带,御马追上。大骏马儿生得高壮,肢体强健,若疾风猎猎,忽卷而来。吓得小马驹惊惶起来。

    如莺忙勒住缰绳。

    小马驹左冲右突,不准那高壮马儿靠近。忽觉缰绳勒紧,扬了前蹄亦要逃离。如莺一慌,马儿不受她控,颠着身儿惊惶起来,狂躁欲奔。

    她受不住颠,人在马上东倒西歪,眼见要翻下马来,忽觉马背一沉,身后贴上一具硬邦邦的身子。

    他道:“放手!”

    “你走开!”

    “放手!”

    如莺如何能听他的话!若不是他恶意驱马靠近,她的马儿那般温顺,如何会狂躁起来!便是被他的马惊着了!连着惊了两回。他竟还扯她衣带!

    祁世骧看不上这种扒拉攀附的谄媚婢子。但她自以为攀上了知州公子,便能目中无人,一个七品芝麻官家的后宅小婢,见了他连个礼都不行,请安都不会,半分规矩也没!他可不是安府后宅那冷灶虞夫人,要用她笼络自己的知州女婿,宠得她不知天高地厚!

    他只教教她,甚么叫上下有序。谁该先行,谁该候着,莫不是七品县令家宠婢便能不遵了?谁知她那弱马似纸糊的一般,那样不经事。他的大骧马儿只稍一靠近,它便似疯了一般。偏偏还有个蠢笨蠢笨的骑在上头。

    疯马儿加蠢人能有甚么好下场呢?他可不想他的大骧马儿蹄下添了这种后宅小婢的冤魂!

    “我教你放手,你听不到?!”

    “你走!不要你管!别在这儿假惺惺!”

    他也冒出火来!就凭她?他还费尽心机来假惺惺?

    “我假惺惺?你别不识好歹!”

    “甚么好歹!若不是你,我的马儿怎么会受惊!你好到哪里去!你这歹人!”

    呵呵!跟她废话!

    他身量儿高,环着她娇小身子,覆她手背使劲攥住缰绳。她那手细细白白,捏他掌中如两块凝润软滑的香膏,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夺得驭缰之权。

    如莺见他下手没个轻重,死命捏她手,自己手被他捏的生疼,曲着胳膊肘儿往后撞他,怒道:“放手!放手!你下去!”

    祁世骧早见识过这婢子的泼辣,眼下见她在受惊的马背上还能泼起来,也是被气笑了:

    “我放手你马上就被马儿甩下去摔个半死!你再打我,马儿只会更怕!蠢婢!”

    她若闹起来,马儿确会更受惊。这一点她自己还是明白的。

    他见那蠢婢不再发疯,夹紧马腹,稳住二人身子,略略松了缰绳,小马驹狂奔几步,他再松一些。三松缰绳后,似是觉出马上之人心境平稳,御缰亦是游刃有余,那小马驹竟也不再左冲右撞,似是为了一释方才惊惶,只朝一个方向驰奔。

    他已控住了这马儿。自然,马上就要做个歹人了!且让这狂妄无知,好赖不分的蠢婢瞧一瞧,甚么是好、甚么是歹!

    他转过身子,曲着手指,二指成环,放在唇边,朝远处的大骧马儿打了一声短促的口哨。那乌油油壮马闻得主人呼唤,立时撒了蹄子狂奔而来。

    小马驹觉出那烈马又来追它,原本慢下的马速忽地又提起来,离弦箭矢般飞驰出去。

    如莺见那人有几分本事,三两下安抚了身下的小马驹。小马驹也不再狂躁。谁知他打了一声马哨,小马驹拼命飞驰。他是不是故意为之?!

    “你——”

    马儿驰得快,她方一张嘴,便被灌进一大口风。她侧着头,朝身后的他道:“你快让马儿停下!”

    他耳旁风儿呼呼吹过,见她侧了脸,低头看她。那身宽松高腰裙衫被风一吹,紧紧贴着她纤柔身子,勾勒出玲珑起伏的曲线。

    他移开目光,假作听不到。